卯初,雨歇,天色青灰。
春晖堂的琉璃瓦上还挂着水珠子,一滴砸在石阶,“嗒”的一声,像夜里那记拐杖的余音。
盛太夫人徐舜华盘腿坐在正中罗汉榻上,手里端着一盏滚烫的参茶,茶面浮着三片老参,她却迟迟不抿。
“昭昭,”她抬眼,声音不高,却压得住满屋子的丫鬟婆子,“昨夜我让你跪祠堂,你倒好,跪到我梦里去了。”
昭昭跪在榻前,膝盖压着昨晚跪出的青紫,却笑得眉眼弯弯:“孙女给祖母赔罪,也给您送礼。”
她手一抬,绛朱捧上一只鎏金鸟笼,笼里一只绿毛八哥,正歪头打量众人。
八哥扑棱翅膀,清了清嗓——“二夫人黑心肠,半夜偷钥匙,偷钥匙!”
满屋静了一瞬,随后“轰”地炸开锅。
几个小丫鬟噗嗤笑出声,又赶紧捂嘴。
二夫人柳氏刚跨进门槛,脸由白转青:“哪来的畜生胡说八道!”
八哥抖抖尾羽,声音更大:“黑心肠!
黑心肠!”
老太太“噗”地一口茶喷在帕子上,边咳边笑:“这礼我收了,会说话,比人强。”
她拿拐杖敲敲鸟笼,八哥立刻学舌:“老身还没死,谁敢动我孙女!”
柳氏气得发抖,手帕攥得变形:“母亲,一只扁毛畜生的话怎能当真?”
“怎不能当真?”
老太太把拐杖往地上一顿,“昨夜账本在你枕头底下搜着了,翡翠也招了,你倒教教我,怎么个假法?”
柳氏扑通跪下,眼泪说来就来:“媳妇冤枉!
定是有人栽赃——”昭昭起身,走到柳氏跟前,声音温温柔柔:“二婶别急,八哥还学会唱曲儿呢,您要听听吗?”
她指尖一弹笼门,八哥立刻吊起嗓子唱——“玉盏碎,绣品飞,二夫人哭得像鸭追!”
众人忍笑忍得肩膀首抖。
老太太笑出了泪,拿帕子按眼角:“好曲儿,再来一段。”
柳氏膝行两步,抓住老太太衣摆:“母亲,您不能因为一只鸟就定我的罪!”
老太太收了笑,声音冷下来:“鸟不会撒谎,人会。”
她转头,看向站在角落的翡翠,“昨晚你说钥匙在二夫人枕下,如今改口吗?”
翡翠扑通跪地,磕头如捣蒜:“奴婢不敢撒谎!
钥匙确在夫人枕下,奴婢亲手放的!”
柳氏尖叫一声,扑向翡翠,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。
老太太抬手,声音不高,却压得住满室嘈杂:“来人,二夫人失德,暂押祠堂,等族老开审。”
柳氏哭喊声被拖远。
昭昭垂眸,指尖轻抚鸟笼,八哥歪头蹭她指尖,小声学舌:“昭昭不哭,昭昭不哭。”
老太太看着这一幕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。
“昭昭,”她招招手,“过来。”
昭昭走到榻前,跪下。
老太太抬手,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眼角,声音低下来:“昨夜我让你跪,是让你记住疼。
今日我让你笑,是让你知道,江家还没倒。”
昭昭鼻尖一酸,额头抵在祖母膝上:“孙女记住了。”
老太太拍拍她发顶,声音恢复一贯的毒舌:“记住就好。
回头把这只鸟教好,下回骂人别押错韵。”
八哥立刻接话:“押韵!
押韵!”
满屋笑声。
昭昭抬头,看见祖母眼底一闪而过的泪光,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。
……午后,阳光穿窗而入,照得鸟笼金光闪闪。
昭昭坐在廊下,拿花生逗八哥。
八哥啄一口,学一句:“二夫人哭,哭得像鸭追!”
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昭昭回头,看见长姐江沅芷提着食盒走来,眉眼温柔:“祖母让我给你送桂花糕,说压压惊。”
昭昭接过,指尖碰到沅芷微凉的指尖,心里一暖。
“姐姐,你不怕我连累你?”
沅芷笑:“我怕你不连累我。
昭昭,江家不能总靠祖母一个人。”
昭昭咬了一口桂花糕,甜味在舌尖炸开。
她抬头,看向远处祠堂的方向,轻声道:“姐姐,这才刚开始。”
——第二章·终下章预告寿宴当日,宾客满堂,柳氏却在祠堂喊冤。
八哥突然飞进大厅,当众揭穿柳氏与盐商私联。
祖母拄拐起身,笑里藏刀:“既然鸟儿都作证,那就开审。”
寿宴变公堂,昭昭第一次亮出獠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