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大院里人人宠着的千金,成了杀母的凶手。
从港城到边境,绿皮火车颠簸了三天三夜。
五千公里外,四十年岁月把我蹉跎成了佝偻老妇。
直到和其他流浪汉抢空瓶时,我看见大屏幕上的新闻。
发现我当年生下的龙凤胎竟然还活着。
我咧开嘴,露出半张被硫酸腐蚀的鬼脸,用手脚比划:“瓶子让给你,我要去见儿子女儿了。”
我如愿以偿,在吃剩最后一个发霉馒头时见到了他们。
原本的院子已起高楼。
我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落荒而逃。
1我如遭雷击,捂住头脸蜷在地上。
男人声音一顿,似乎才注意到我:“老人家,您没事吧?”血液缓缓凝固。
是啊,他不可能认得出来。
果然,顾应钦的目光落在身后。
“婉婉,不是说今天很忙?”顾婉的撒娇声渐行渐近:“爸,什么能比您重要?说好陪您检查的。”
她嫌恶地扫了我一眼,拉开顾应钦和我的距离。
顾煜也走近,睨着我皱起眉:“怎么回事?爸您没撞着吧?”顾应钦摇头:“别那么凶,你们妈妈向来怜贫惜弱……”提及妻子,他的声线顿时温柔下来。
顾婉嘟囔着打断他:“爸,医院碰瓷的可多了。”
顾应钦无奈摇头,微笑着伸出手:“老人家,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?”我拽过破烂的布袋,遮住那半个发霉的馒头,疯狂摇头。
他只当我是吓坏了,大掌把住我满是泥垢的手臂,轻轻带我起身。
我怔住,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腕上,倏地红了眼。
四十年了,当年咬下的齿痕还在。
回忆瞬间烫伤了我。
逼着顾应钦私定终身的那晚,我把他的手腕咬出了血。
“你让我出血,我也得让你出血,这就算歃血为盟了。”
“以后你只能是我林晚的人,听到没有?!”我慌乱地挣开顾应钦,却踉跄摔倒。
顾婉没好气拉开父亲:“爸别理她了,一声不吭给脸不要脸。”
顾煜哎了一声,指着我疤痕纠葛的喉咙:“她喉咙受过重伤,应该是说不了话。”
我用力咽了下口水,低头掩饰。
这里当年被灼烧的铁棍捅了几十下,我几乎以为自己会疼死过去。
如今其实也可以勉强发出几个音节。
顾应钦眼底浮起怜悯,让顾婉给我施舍点钱,转身接电话。
女儿保养得当的娇嫩手背就在眼前,和四十年前从我身下脱离的血污小手渐渐重叠。
我眼睫狂颤,心也在重重发抖。
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碰了她一下。
“死乞丐你干嘛!”她尖叫起来,顾煜一把推开我。
我重重撞在地上。
顾应钦扭头,眉心蹙起:“怎么回事?”两人连忙挡住他的视线:“没什么,她磕头道谢而已。”
“妈今天亲自下厨,咱们赶紧回家吧。”
我捂着撕痛的胸口抬头,看见顾应钦眉眼温柔地颔首。
等人消失在走廊尽头,我才哆嗦去捻地下的纸币,小心护在怀中。
这也算是孩子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呢。
刚出医院,一个黑影冲过来抢走我的钱。
我踉跄去追,嘶哑着嗓子发出“啊呜”的呼救声。
忽然,刺耳的刹车声响起。
我被撞出三米远。
司机冲下来,瞪眼怒吼:“突然冲出来,没长眼啊!”医院保安赶来对我连拖带拽:“这臭乞丐蹲在医院一个月了,果然是碰瓷的!”粗暴的拳脚雨点般落下。
顾婉尖锐的声音响起:“又是这个老婆子!爸你看,她果然是赖上我们想碰瓷!”竟然是顾家的车。
顾煜怒气冲冲,“我马上报警!”我无声呜咽着摇头,习惯性拉长衣袖挡住头脸,紧缩成团。
预想中的施暴突然停滞。
顾应钦拨开所有人,冲过来揪住我的袖口:“你是谁?衣服上为什么会有这个记号?!”2我瞳孔骤缩。
衣袖上小小的草书“晚”字,是我自己缝的。
顾应钦突然伸手要拨我脏兮兮的乱发。
我神经一紧,猛地去咬他的手背。
他猝不及防,吃痛松手。
“疯婆子你找死!”顾煜怒喝着一脚踹在我腰上。
我像破麻袋一样滚出去,撞在围观者腿上。
对方看到我露出的可怖面容,尖声惊叫“鬼啊!”我趁乱挤开人群,不要命似的冲出去。
很快肺部火烧火燎,呼吸都带着血腥气。
直到眼前发黑,手脚无比沉重,最后栽倒在堆满垃圾的小巷。
平稳行驶的劳斯莱斯中,顾应钦眉头紧锁。
“爸,真的不回医院处理伤口吗?”顾煜递过酒精。
“我已经找了人去抓她!这碰瓷还伤人的臭乞丐!”顾应钦没接酒精,低头看着手背上渗血的牙印。
女乞丐袖口的记号,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全大院都知道,那是林小魔王的标记。
她对他死缠烂打的时候,就偷溜过进他的房间。
把他所有的衬衣外套,甚至连袜子边上都用红线绣了个草书的“晚”字。
小魔王叉着腰冲他挑眉:“这个代表你是我的人!敢弄掉我咬死你!”搞得全大院都笑话他是女魔王的压寨老公……记忆如此鲜活,却像刀片刮得他的太阳穴突突作痛。
顾应钦攥紧了拳头,指节发白。
但怎么可能?当年林晚弑母的丑闻,林家对外只说她去外地疗养。
等他去探望时发现她早从疗养院跑路,嫁了富商移民海外。
“爸?”顾婉担忧看他。
顾应钦猛地回神,深呼吸着压下翻涌的情绪。
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峻:“振华。”
“钦哥?”前排的助理回头。
“你亲自去查下那个女乞丐。”
“有消息立刻告诉我。”
……鼻端是刺激的消毒水气味。
“您醒了?”我惊恐睁眼,看见一个温和的女医生。
“别怕,是我把你从后巷带回来的。”
我猛地坐起,挣扎着就要下床。
女医生却按住我:“你伤得不轻,肋骨骨裂,脑震荡而且严重营养不良,不能出院。”
“别担心钱,医药费我帮你垫着。”
我攥紧了手下的被单,感激看她。
她试探着询问,语带不忍:“你身上的旧伤是怎么回事?需要帮助吗?”衣袖滑落,露出双手手腕处褐色的蜈蚣样疤痕。
两只脚踝也一样,刀疤狰狞错乱。
可以想象当时施害的残暴情形。
我闭上眼。
当年,爸妈好心领养的孤儿杨玉卿,像泄愤一样,用杀了妈妈的刀,疯狂地一刀刀割断我的手脚筋。
还有她用硫酸泼过的头脸。
红黑发皱的皮肉紧绷着,像戴了半边腐烂的面具。
头皮只剩三分之一能长出头发,堪堪遮住扭曲的面容。
我指了指喉咙,示意自己说不了话。
苏医生眼中满是同情:“你先住下,我帮你联系家人。”
“没……有……”我用尽力气,挤出两个破碎的气音。
然后翻身下床,想要离开。
“你还不能……”苏医生企图拦我。
我停下动作,身体微微发抖。
最后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检查单,在她面前展开:急性白血病晚期。
预估生存期:三个月3“云城?”苏医生看着检查单上的医院。
我怔住,看她眼里泛起水光。
“资助我读完高中大学的匿名好心人,就来自这里。”
“当初不是她,我早被爹妈卖给村里的老光棍了。”
我喉咙发紧,看了一眼她胸前的铭牌。
竟然是我资助过的孩子。
忽地酸胀感冲上鼻腔。
费力地扯动嘴角,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林晚,你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。
也曾成为过别人的光,照亮过一条黑暗的路。
最后我拗不过她没走,吃了药沉沉睡去。
却又回到四十年前的噩梦。
满屋子都是血。
后脑勺锐痛无比。
我竭力睁开眼,看见妈妈躺在血泊里。
她瞪大眼,身上是数不清的血窟窿。
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可怕的画面,便听见杨玉卿尖叫:“杀人了!林晚杀人了!”我惊恐摇头。
随着后退的动作,带血的刀刃却从我怀里掉出来。
清脆地撞击在地面上。
人证物证俱在。
最后,爸爸舍去半生戎马得来的功勋,换了一张我的精神病诊断报告。
成功使我免去了牢狱之灾。
却也永远地将我钉在了弑母的耻辱柱上。
爸爸一夜白头,再也不看我一眼,让人将我送去边疆疗养院。
临走前夜,我翻进顾家院子,疯狂拍窗。
“应钦我怀孕了,你带我走好不好……”顾应钦冲出来紧紧抱着我,双臂用力得在发抖。
暴雨浇透了单衣,我冷得发抖,企图从他身上汲取温度。
可下一秒,双手被反绞。
顾应钦将我四肢都捆了起来。
我看不见他的脸,只听见沙哑的颤音:“晚晚,你乖乖去治病,我等你回来……”原来他也信了。
相信杨玉卿说的,我得了疯病,亲手杀了自己妈妈。
画面闪烁,跳到十个月后。
所有人都以为我走了,却没想到杨玉卿一直将我关在猪圈。
我喉咙被毁,手脚全废,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。
杨玉卿每天来给我灌发臭的潲水,留我一条命。
直到我生下龙凤胎。
剪断脐带后,她直接把我塞进运煤的火车车厢上,抱着我的孩子狞笑:“姐姐你安心去死吧,你和应钦哥哥,不会再有任何牵连了。”
我惊恐瞪大双眼,看她将两个襁褓放在铁轨上。
汽笛轰鸣,车轮滚动。
婴儿的啼哭声嘎然而止。
啊——我尖叫着惊醒,冷汗浸透后背。
是梦,也是曾经的现实。
只是杨玉卿伪造假象骗了我。
她没弄死孩子,还装作是自己生的,嫁给了顾应钦。
但这一切,已经和时日无多的我无关了。
这辈子见过亲生儿女一面,我心愿已了。
他们也没必要知道自己有个残疾丑陋的生母。
我撕下病历本空白页,歪歪扭扭写下“谢谢”放在床头。
重新穿回了那件绣着晚字的烂衣服,悄悄离开。
刚推开门,手臂就被钳住。
一个熟悉的身影横在面前:“顾总要见你。”
4陆振华对着手机汇报:“钦哥,人已经找到了。”
“血样加急检测,三小时内出结果。”
我看着面前稳重的男人,不禁恍然。
当年被我追着扒裤子的鼻涕虫,不仅成熟利落,而且……瞥过他鬓边的白发,眼底发酸。
我们都老了啊。
他挂断电话,陌生地注视我,语气冷硬:“顾总有事问你,麻烦配合去一趟顾家。”
车辆驶入山顶别墅时,漫天烟火炸响。
后院布满了杨玉卿最爱的朱丽叶玫瑰。
她穿着旗袍,满身珠光宝气,虽然有岁月的痕迹,但依然美丽优雅。
顾应钦将她搂入怀中,两人双手交握倒香槟塔。
在全场的欢呼怂恿下,顾应钦轻吻杨玉卿的额头,她笑得甜蜜又羞涩。
“四十年钻石婚了,顾总看夫人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!”“谁看了不夸一句神仙眷侣啊,还有一对这么优秀的龙凤胎儿女,真是羡煞旁人。”
我心脏像被蚂蚁啃噬着,又痛又痒。
眼睛酸涩,但被硫酸腐蚀过,早就流不出眼泪了。
守门的佣人低语:“夫人真孝顺,今早特地去后山拜祭父母,感谢他们保佑呢。”
我呼吸一窒。
见我呆着不动,陆振华拧眉走过来。
我装作一脸痛苦着急抱着肚子蹲下来,示意要上厕所。
他嫌恶地撇撇嘴,指了个方向。
趁没人注意,我摸到了后山。
远远看见两座并排的石碑伫立。
我扑过去,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。
爸!妈!枯瘦的手指抠进泥土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,无声痛哭。
别墅那头传来慌乱的响动。
我最后抱了一下爸妈的墓碑,又重重磕了三个头。
父母之恩,晚晚只能下辈子再还了。
拖着残破的躯体,钻入后山密林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,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大道。
回来港城两个月,为了蹲守顾煜顾婉,我几乎没去过别的地方。
这座我度过了十八年美好时光的城市,如今全是陌生的景象。
高楼大厦取代了红墙青瓦,宽阔马路吞噬了幽深小巷。
我按着模糊的记忆,蹒跚着走回了大院。
只余没有人烟的荒废。
心脏重重坠下。
我一遍遍地走在熟悉的小道上,一寸寸抚摸尘封的砖墙。
在妈妈栽满丁香花的小院,爸爸揪着我的耳朵训斥说我像个皮猴。
在初雪的篮球场,我冲顾应钦丢雪球,趁他摔倒时偷亲,看他又急又怒却无可奈何。
我喘着粗气扶墙,脑中全是过去的一幕幕……滴答滴答。
汹涌的鲜血从鼻腔涌出,砸落在地。
我眼前发黑,却缓缓笑了。
是时候了。
我该离开了。
四十年,只有大海没有变。
咸腥的海风吹在脸上,一如当年。
我闭上眼,毫不犹豫身体前倾。
像一片枯叶。
坠向翻涌的海浪。
……顾家后院,宴会仍在进行。
顾应钦在台上讲话,看见陆振华异常慌乱的脸色。
他匆忙下台,抿紧了唇:“什么事?”陆振华的声音竟带了哽咽:“那个女乞丐的血样,和林老先生的留样做了亲缘鉴定,吻合度99.99%。”
“她是林晚!!”他举起平板,手不断颤抖。
“还有,我用当年杀人凶器上的指纹做了双重鉴定。”
“结果是……”5顾应钦死死盯住屏幕。
结果栏的黑字刺痛了他的眼。
玖日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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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别事
豆芽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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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余
白月秋
悠悠清鱼8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