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褥下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,那蚀骨的寒意仿佛还锁在西肢百骸里——是弥留之际,炕席的冰凉透过单薄中衣渗进来的冷;是听着远处锣鼓喧天,明知那是宝玉娶亲,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疼;是想唤一声“宝玉”,喉咙里却只能涌上腥甜血沫的绝望。
黛玉猛地攥紧了锦被,指节泛白,指腹下熟悉的缠枝纹刺绣硌着掌心,这才惊觉那不是梦,是刚刚过去的、活生生的“上一世”。
“母亲……”她哑着嗓子低唤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前世母亲咽气时的模样瞬间撞进脑海:也是这样缠绵的雨天,母亲躺在病榻上,气若游丝地拉着她的手,眼神里满是放不下的牵挂,最后那口气散了,手便凉透了。
不行,不能等!
黛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挣开被褥,身上的软缎夹袄歪斜着,长发散了大半,也顾不上体面。
脚下踩着的软底鞋还带着暖意,可她心里的恐慌却像潮水般涌上来,催着她往前跑——得去看看母亲,现在就去,亲眼看看母亲还好好的,否则这颗心永远落不了地。
“姑娘!
您这是怎么了?”
雪雁端着铜盆进来,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吓得手一抖,盆沿的水溅了出来。
“母亲……我要见母亲……”黛玉抓着雪雁的胳膊,指尖冰凉,力气大得惊人,“现在就去,快帮我理理衣裳!”
雪雁从未见过姑娘这样失态,慌忙放下铜盆,快手快脚地替她将散乱的衣襟系好,又用玉梳匆匆将长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。
黛玉哪里等得及细梳,胡乱拨了拨鬓发,转身就往外跑,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,连丫鬟的叮嘱都抛在了脑后。
穿过抄手游廊,远远望见正屋的竹帘垂着,里面隐约传来母亲温和的说话声,在吩咐下人晾晒药材。
黛玉的脚步猛地顿住,像被无形的线拉住了。
她扶着廊下的柱子,大口喘着气,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——是真的,母亲还在,还在和下人说话,声音清亮,哪里有半分病气?
她不敢立刻进去。
此刻满心的惊悸、狂喜、后怕交织在一起,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,若是见了母亲,定要失态哭出来,徒惹母亲担心。
得找个地方,先把这颗快要跳出来的心按回去。
目光扫过院角那丛茂密的芭蕉,芭蕉后是平日里堆放杂物的小耳房,除了打扫的婆子偶尔来,平日里鲜少有人去。
黛玉咬了咬唇,转身绕到芭蕉后,推开虚掩的耳房门闪身进去。
屋内光线昏暗,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,角落里堆着些旧花盆和空木箱。
黛玉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,双手环住膝盖,身体还在微微发颤。
她闭上眼,强迫自己深呼吸,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种种:进贾府的小心翼翼,与宝玉的两小无猜,寄人篱下的敏感多思,抄家时的混乱惊恐,最后病榻上的万念俱灰……每一幕都像刀子,在心上反复切割。
“嗡——”就在这时,脑海里那阵熟悉的轻鸣再次响起,比先前更清晰了些。
黛玉一怔,下意识地集中精神,眼前瞬间铺开一片清明——黑土肥沃,古井清泉汩汩冒泡,几株灵草在微光中轻轻摇曳,正是方才惊鸿一瞥的那方空间。
她试着用意念触碰那口井,指尖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泉水的温润;再想那灵草,鼻尖便萦绕起一股清苦却沁人心脾的异香。
这不是幻觉,是真的!
这块小时候戴过的玉佩,竟藏着这样一处神异之地!
黛玉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,眼中的恐惧被一种奇异的光芒取代。
她撑起身子,在昏暗的小耳房里慢慢踱步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(玉佩所在之处)。
有了这空间……首先是母亲的病。
前世母亲是积劳成疾,又染了风寒,缠绵病榻许久才去。
这空间里的泉水看着就不一般,灵草或许也有调理身体的功效,若能悄悄用在母亲的饮食汤药里,是不是就能护住母亲的身子?
然后是父亲。
林如海官至巡盐御史,位高权重却也树敌颇多,前世父亲后来也是病体沉疴,撒手人寰。
她虽不懂朝堂之事,但前世听父亲与幕僚闲谈时提过一些人名和关节,或许能借着“童言无忌”,悄悄提点一二,避开那些明枪暗箭。
至于荣国府……黛玉的脚步顿住,眼底掠过一丝复杂。
那里有外祖母的疼爱,有姐妹们的陪伴,却也藏着太多的算计和无奈。
她与宝玉的缘分,是前世的劫,这一世……若能不去,自然最好;可若终究要去,她便不能再像前世那般任人摆布,要护好自己,护好林家的家产,更要守住自己的心。
还有自己这副身子,从小便药不离口。
空间里的泉水和土地,或许能种些温补的药材,慢慢将身子调理好——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咳得撕心裂肺,连喘口气都费力的滋味了。
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,像一团乱麻被慢慢理出了头绪。
黛玉走到小耳房的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,望着外面明媚起来的天光,以及远处正屋那抹温暖的竹帘,唇角终于有了一丝浅浅的弧度。
手心里的玉佩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,微微泛起一丝暖意。
这一世,她有了重来的机会,还有了这神异的空间。
那些遗憾,那些痛苦,那些失去的,她都要一点一点,亲手补回来。
深吸一口气,黛玉理了理衣襟,推开耳房门,朝着正屋走去。
这一次,她的脚步沉稳,眼神清亮,再无半分方才的慌乱。
“母亲,女儿给您请安来了。”